「貢獻一生,去表現其中隱隱的詩意,也是值得的。」

 

寒假,曾到信義的新光三越看了〈再見梵谷──光影體驗展〉,沉浸式的展覽搭配音樂與戲劇性的編排,梵谷的短促一生在眼前更快速上演。整體看完是非常感動的,當下我在心裡暗自寫下這麼一句話:「想要開始存一筆錢,走一趟荷蘭、巴黎、亞爾、聖雷米。」想要踏上這位偉大藝術家所存在過的地方,想要試著走過他曾走過的足跡,用自己的雙腳體會他曾感受的世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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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自己買了余光中翻譯的梵谷傳來讀,希望能夠更深刻地了解他的一生。收到書的第一印象是驚訝的,訝異書本竟是如此厚重。這浩蕩的字海裡流淌著藝術家的血淚,我會有讀完的一天嗎?不禁懷疑。

 

過於靜謐的激昂

 

我像是一位早就知道獵物會出現的獵人,躲在樹後興奮等候。也許早已知道迷幻和瘋癲的存在,因此在閱讀前,我會猜測梵谷究竟是在何種情境下畫出璀璨的星夜,也會對他是如何割掉耳朵、舉槍自盡產生不知所以的急躁期待。我得澄清自己想見到的,是那充滿張力的情節,絕非血淋淋的悲劇。但在閱讀的當下這兩者沒什麼差別,獵人早該嗅出那血腥味,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情節的推進。

 

但與我想像的不同,無論是傳記原本的作者史東,或是余光中,他們描繪出的畫面僅是如星期天早晨陽光擠過窗簾、溢散於整個房間的日常感。世界有些白噪音,卻靜謐如夏的懶散。梵谷在他們的筆下雖然混亂,卻永不失控。在一舉一動的背後,他們諒解梵谷,並為他寫下一篇篇詩人行走於自我的道路,終至落入死亡的歷程。

 

一切都過於理所當然,任何不容於當時、甚至現代也無法理解的行為,在梵谷的世界是如此高尚與美麗。為什麼梵谷要自殺?書裡沒有紊亂的自白、沒有失序的情緒迸發,有的僅僅是那一句:「我想畫的都畫完了。」

 

〈奧維〉一章是我看得最為窒息的章節。梵谷在書中是極致體貼、為他人著想的個性,雖然忠於自我的夢想,卻也不想一再接受援助、拖累弟弟。他並非能夠超脫於世界枷鎖的靈魂,好幾次,他都因為身無分文餓得生病,也會被其餘畫家所批判。梵谷從頭到尾都在近距離的觸摸生活的紋理,倘非如此,他又怎能畫出一幅幅有著脈動的畫作呢?正因為他處在精神與現實的交界面,他受的衝突和拉扯亦將他逐漸撕裂。在他短短人生的最後,他的彌留、解脫讓人感到揪心。

 

永不上岸的奇幻漂流

 

《梵谷傳》並未從梵谷的孩提時期開始訴說,而是以一場失敗的求婚揭開序幕。隨後他考神學院、傳福音。我相信在礦區那個章節,讀者皆隨著梵谷一同看見時代的悲哀、資本的殘酷,更重要的,還有對宗教的失望。當礦坑崩塌、活埋了當地許多人,他也同時掙脫了教會的空泛制度。與其說梵谷開始懷疑、甚至厭惡宗教,不如說他不信任的是教會才是。他心中自有一個無法否定的完美存有,只是那與主流社會創造出來的象徵物不同。總之,梵谷在礦區所經歷的,是看見現實的殘酷與人性的堅強兩者相輝映。他也在這裡開啟了作畫歷程。這章之所以深刻,無非是在後來的章節裡,我們都能看見他人對梵谷作品的賞識不脫畫裡的一種「精神」。而那究竟又是什麼精神?總是難以細膩描述,但那精神就像是技巧追趕不上的姿態,不一定有無可挑剔的光線和比例,卻可以長驅直入、打動人心。我想,在礦區傳教的經歷,絕對為梵谷作畫時的心態有巨大的影響吧。他畫的是生命中的純粹,靈魂無法隱藏的堅韌。

 

這不只運用在畫人像上,更包括他對於風景的詮釋。面對過於優美的景色,梵谷會先將自己陶醉於其中,在張狂的捕捉。我特別喜歡〈阿羅〉(亞爾)裡,從字句裡散發出來的鮮活感。彷彿令梵谷心神嚮往的黃色、稻田,一切都在眼前。不只是他的畫,就連他的人物形象也在這個章節裡熱烈異常。最終,他與高敢不歡而散、割下耳朵,為這一章留下近乎痛快死亡的氛圍。

 

當然這不是梵谷生命的終點,但這是他的內心開始出現漩渦與幻覺的轉捩點。這之後,他的旅途轉換於精神醫院,他看見比他更悲慘的、被人拋棄的靈魂。有時他也自己成為無法控制的一人,他在正常與瘋癲之間擺盪,在喜樂和絕望之間遊走。某個瞬間,我好像真能理解梵谷的心情,是多麼無助,卻又不想總是有求於弟弟的自我催眠。

 

西奧

 

西奧是梵谷的弟弟,也是極力支持他想當畫家夢想的最重要角色。他總是毫不保留的支撐自己的哥哥,直至最後梵谷死亡,他也為此產生精神上的病症,最後隨著哥哥的步伐死去。人的一生若有像西奧這樣的親人,是多麼大的幸運。

 

在梵谷與西奧同住在巴黎的片段,這兩兄弟並非完全和睦。我會稱梵谷為一位理想主義者,他過於相信自己的熱情,足以讓現實世界的冷血因此而溫燙,像是提出畫家合作社這樣的發想就是一例。他一心壯志,到了巴黎以後看了新銳流派的作品,便開始模仿世人所謂的美、佳作的畫法。然而西奧卻擔任提醒者,告訴梵谷應該忠於自己的風格、忠於自己的心。一個感性、一個理性,卻同樣有著無比的貼心。如果梵谷將他人性的體諒給了他一生中遇見的所有女人、給了礦區居民,那麼西奧則是全奉獻給他的哥哥。

 

梵谷在書中並沒有不斷被美化,在眾多哲學性的思辨和有關現實與理想的爭執中,他所堅持的常常會帶給周遭人困擾。別人不一定需要懂你的夢想,但是你不能因此讓他人為了成就你的夢想而遷就、受苦。梵谷在生命的最後肯定是懂得這一點的,從他燃燒完那熾烈的熱情之後。

 

他每天辛苦畫著的十年之間,只售出一幅畫。就像是打火石互相摩擦碰撞許久才偶然出現的點點星火,不足以再支撐逐漸成灰的靈魂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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麥田裡,恍惚的身影踽踽獨行,在天地與時空的流轉間,他的一生是向命運從順從、抵抗、再至拋棄的哉問。一聲槍響,躁動了群鴉,倒榻了靈魂。我至今仍在想,是他的悲劇造就了藝術性的一生,還是藝術在他的匆匆人生裡過於殘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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