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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籍資訊

 

芭芭拉艾倫瑞克 (Barbara Ehrenreich),

《我在底層的生活:當專欄作家化身為女服務生(新版)》(Nickel and Dimed:On (Not) Getting By in America),林家瑄譯,左岸文化,2020。

 

內容簡介

 

  此書作者芭芭拉艾倫瑞克,是一位專欄作家,為了解答「那些缺乏專業能力的人,到底是怎麼靠微薄薪水過活?」於是決定以六十歲的年齡,親自去體驗「底層」的生活。住在擁有最低限度的安全性與隱私性的住宿環境、做最不吸引人的工作。從餐廳服務生、旅館房務員、鐘點清潔工、看護之家助手,再到沃爾瑪超市的銷售員。從事這些工作的人,都是在我們日常生活隨處可見,也是領著最低時薪的一群人。這本書也致力於刻劃他們最真實的生活樣貌,以此點出社會職業、階級的歧視,以及強調「在職貧窮」是個亟需正視的議題。

  這本書通篇皆在討論窮人的生計與住宿環境問題,我想將此書放在「情緒與情感」的主題下討論。本書探討的在職貧窮,可以牽涉到階級、種族、社會制度等等結構性問題,但與其他的深入報導專題相比,最大的差異就是書裡包含許多作者親身體驗的感受。而這些微妙的感受也能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觀看貧窮議題。讓我們不只是看見窮人的生活,更能看見他們的情緒:他們的情緒是因誰而起?又會如何作用在他們的自我認知上?如黃應貴老師〈關於情緒人類學發展的一些見解──兼評臺灣當前有關情緒與文化的研究〉一文所提,這個新的切入點能凸顯民族誌的特性,也可由情緒的角度來重新理解社會秩序。

 

臥底報導與民族誌

 

  此書是一本真確的報導文學,其目的也是為了揭露美國階級的存在以及社會制度的缺失。然而它也能是一本民族誌,讓我們能深入理解、貼近「低薪貧窮族群」的觀點。書裡談的,除了講述貧窮生活有多麼令人絕望、多麼不堪、工作是多麼累人,也有很大的篇幅是在描述窮人究竟是「如何想」的。這一點與作者芭芭拉艾倫瑞克的調查方法有關。她利用直接參與觀察的田野方法,親自投身於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環境生活,由此就能獲取更多第一手資料,以及那些若是以記者身分訪問的話,絕對問不出來的資訊。例如經理之於基層員工的權威,如何在工作時的每一個瞬間展演,或者當一個人一周七天,每天工作十小時,他的眼界會變得多麼狹隘、心理狀態會變得多情緒化與焦慮不安。這些都是作為一本民族誌,能提供的珍貴材料。

  然而也有些地方和人類學家寫作的民族誌不同。這本書的書封上寫著「臥底報導」,作者在從事這些工作時,並沒有說明自己的來意與真實身分。她隱瞞自己的教育程度和背景,只有在將要離職時,才會向其他員工坦承。這在研究倫理上是否合宜,存有爭議。

  另外,由於作者要研究的是「貧窮」族群,因此她的財富狀況也成為了一種限制。雖然在轉換每一份工作以前,她會規定自己只能帶多少現金,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她仍擁有許多靠山:銀行存款、退休儲蓄、健康保險,這些都是貧窮階級所缺乏的。而她並沒辦法連同這些後路也一併拋棄,就如作者自言:「最明顯的不同就是,我只是去造訪一下這個世界,但這些人往往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得待在裡面。」在調查的過程中,即使再不濟,她仍是有保底存款的,而這有可能會影響到她在最貧窮、忙碌、最絕望之時,與真正的窮人產生不一樣的情緒和想法。

 

被消失的自尊

 

  「幾天之後,他們又給你一套制服,並警告你不能穿鼻和偷竊。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轉換期,你沒有機會把自己當成一個擁有自主權的人跟未來的雇主交鋒,或感覺到自己有正當權利和對方交涉。你才是必須證明自己的一方。即使是如此需要勞工的市場,明明有珍貴勞力要賣的人,卻可能會被弄得感覺自己很低下,非常低下,就像一個攤開雙手乞討的人。」

  即使工作場所急需用人、明明是他們需要勞力,但那些雇主們仍會擺著很高的姿態,把每一位應徵者先當作潛在的罪犯。人格測驗的題目包括:你會不會偷竊?如果看到其他員工偷竊時,你會不會舉報?面試結束後,也會強制要求做藥物檢查,確認你不是一個毒蟲。在這過程中,不斷貶低人的自尊,用懷疑的眼光預想眼前的面試者,任誰都會覺得不舒服。然而,這些工作本來就屬於高流動率的行業,人只做了幾個星期就走,是司空見慣的事。因此,雇主也會覺得不管怎麼樣,總是會有另一個人補上。這些低薪職業也常被認為是不需要專長、誰都能做的工作。所以在面試時,雇主要強調的是「你並沒有那麼重要,這份工作誰都能做」的態度,讓面試者覺得自己應該要表現出渴求這份工作的慾望,使得自己在面試階段就落入權力的不對等、失去與雇主談判薪資和工作福利的勇氣。就算是要離職,結束這份工作時,也會擁有非常沉重的失敗感。

  在面試一開始,就讓員工的自尊消失,也能在之後正式工作後對雇主產生有利的情況。作者在經歷一連串低薪工作後,得出這樣的假設:「加在眾多低新勞工身上的種種羞辱(藥物檢測、不斷被監視、被經理斥責)是使工資保持低迷的手段之一。如果你被弄到覺得自己很沒有價值,就有可能會認為自己就該領到那麼點薪資。」自卑的情緒先是被高姿態的雇主點燃,之後即便雇主未再提起,員工也會自我提醒:「我就是值得這樣的薪資。」進而造成他們不但領著過低的薪水,也會不斷接受資本主義的洗腦,相信自己低薪的原因,就是因為還不夠努力、不夠優秀的關係。

 

情緒出口

 

  當人的自尊被管理階層抹去,作者從中觀察到在自我否定之後,人會擁有的兩種情緒出口。其一是成為失去本性的工作機器,另一種是成為眼界狹隘的人。

  「也許,當你用藥物檢測和人格測驗清除掉所有叛逆者之後,得到的結果就是這樣:一股卑屈而失去天然本性的勞動力。」

  黃應貴老師的同一篇論文裡,說明了一項概念:「D. Parkin (1986)由情緒來重新理解權威。將恐懼分成使人尊敬的(respectful)與未加工的(raw)兩種。前者是制度化所控制的,是包含對於恐懼的可預期性行為反應,而一般人對它並沒有選擇性,它往往是權威用來控制一般人的潛在武器。因此,它往往包含尊敬的成分在內。」在低薪員工心裡,其實也包含對經理階層人員的恐懼,而這恐懼是有尊敬成分在內的。

  「工作原本應該拯救你免於變成一個被放逐的人,但我們所做的卻是被放逐者的工作,不只被人忽視,甚至遭人厭惡。老闆也許貪婪又出乎意料地殘酷,但在女傭公司裡,他卻是唯一活生生的代表,代表著一個更好的世界。」

  從上述這段引文,能看見在女傭公司工作的清潔工們,雖然明白老闆既貪婪又苛刻,但他卻是這個群體裡「另一個世界」的代表,是員工們仰望的目標。他們尊敬老闆,也恐懼老闆的每一道指令,這正是管理階級為何能將權威施放得如此徹底的原因。「低薪族群的工作是誰都能取代的。」這句話打從一開始就是一條鐵則,也讓員工心裡明白掌握著他們生計大權的經理、管理階層是多麼有權力。因此他們任勞任怨,不求工作福利、保險,只求從權力者手中保住這份工作。進而用更多的工作堅持下去,好讓自己消失的自尊最後也被工作填滿。

  而失去自尊的另一結果,也可以說是前者的延伸,那就是成為一個眼界狹隘、喜歡將小事放大,並逐漸地反社會化。

  「眼裡只剩下工作,同事們要不是自己人,就是生死大敵。小事可以被放得很大,一場斥責則可能到夜裡還迴響不已。」

  當人生為了活著而工作、為了工作而活著時,工作就是人生的一切。若工作的比重在生活中愈占愈大,就代表自己的情緒、喜怒哀樂全由工作中發生的事所定奪。作者提到自己不過才做一個月的超市銷售員,每天整理試穿過的衣服、把試穿過的衣服折好、把試穿過的衣服放回原位,一天好幾小時重複這些動作。漸漸地,雖然她能夠馬上將衣服整理好,卻開始產生一些令自己訝異的想法、一些邪惡的意念。例如和同事爭吵過後,看著站在梯子上的那位同事,會希望他從那上面摔下來。又如在店裡奔走一整天後,看到坐著輪椅、行動不便的排班工作人員,心裡第一個想法竟是「至少你還坐著」。這種失去自尊、忙碌、毫無成就感的生活,雖然在工作表現上無從挑剔,個性卻慢慢變得反社會。從這裡可以發現,做著低薪工作,當生活的一切被工作情事掌控,人也容易變得情緒化,因而從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尋求微小的優越感、勝利感,以彌補自身尊嚴的空缺。當情緒愈來愈偏激,對個人或對整體社會而言,都不會是好的影響。

 

總結

 

  作者不僅是貼身觀察,更是親身體驗何謂窮忙。看這本書時,總會想起自己以前在餐廳當服務生的經驗,雖名為服務生,但除了點餐、端菜,其實還需要負擔洗碗、刷廁所、各種清潔工作,回到家後雙腳總是痠痛到無法入眠,重點是領的錢還是最低時薪。那段日子過得不太開心,尤其餐飲業還得從事情緒性勞動、每天在客人面前假笑,更是讓自己的身心狀態降到谷底。看了這本書,才明瞭原來不只我一個人是這麼想的。低薪勞動一直是很容易被忽略的議題,畢竟他們有工作收入、有房子住,因此常被認為「沒那麼緊急被關注」的族群。然而作者以自身經驗,說明這雖然能讓生命存活,卻是一種很危急的生活形態。書中也明言當人的自尊被不斷貶低,將會造成個人及社會上的不安。此書作為民族誌,將這一塊很幽微的、無人言說的情緒層面展露出來,讓人除了從制度面、社會結構去探討這類議題外,也能有更多元的角度,去探索低薪族群的自卑、憤怒、恐懼和無奈接受的心理與文化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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